印尼的那些岛和那些事儿(一)
印度尼西亚像所有别的国家一样,出现在新闻上的时候都是因为发生了坏事。政变,恐怖袭击,火山爆发......地球上来自不同国家的人们互相满怀敌意,部分是因为人们了解世界的方式主要是看新闻,而且引以为豪。异乡人说起家乡好,别人就会想“你们那里发生过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其实别人也是这样想的。哪国都有恶劣新闻,但那里的人们同时也多姿多彩地活着。在这个矛盾越积越多的世界上,人们需要一些认认真真的介绍别处的复杂与美好的书。《印尼Etc:众神遗落的珍珠》就是这样一本书。
《印尼Etc:众神遗落的珍珠》书封
如果了解一点很多旅游历史人文书是怎么写出来的,会觉得从书中读懂另一个国家是不容易的事。只是去那个国家玩一圈或暂住的人,尤其是欧美人去第三世界,不论他们主观意愿如何,看见的只是他们想看见或想让他们看见的那个国家。那个国家的人写自己的祖国,写的也是他们心中想让世界看见的那个国家。要交叉对比许多参考书,才可能弄清楚一点真相。不过现在的读者博览群书,见多识广,也不大容易被印刷品唬住了。很多作者炮制出来的异国风情,在照片视频中不攻自破。人们可以自己去,为什么要看书过瘾呢?
水涨船高。这个时代仍然有好的写作者,能把一个遥远陌生的国家带到读者的眼前,还让读者相信她的论述和观察都极为可信。我们读一本关于遥远国家的书,希望了解关于它的全面知识,也好奇作者作为一个活生生的观察者在那里的体验。个人经验不能取代现成的知识,现成的知识也不能覆盖个人经验。这二者取得了平衡,读者才有畅快又丰富的阅读体验。
伊丽莎白·皮萨尼曾作为路透社记者和流行病研究者在1988-1991年和2001-2005年在印尼居住考察旅行。2011年,她再度返回印尼度学术假,借助渡轮,小船,公共汽车和载人摩托进行了一场岛屿间的旅程,并把自己的旅行写作贴在博客上。她在印尼度过了许多年头,当印尼人问她“你从哪里来”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成年后居住时间最长的国家其实是印尼。这种一边旅行一边“直播”写作最后整理成书的写作方式,介于用半生写一部书的古典知识分子和今天有热点新闻明天分析文章已经面世的流量知识分子之间,正是过去这二十年互联网热潮变化的一个标记。一本好书无论以什么方式写成,最后凝结沉淀下来的那些优美闪烁的智慧结晶总是相似的。
皮萨尼对印尼的观察非常细腻又不被细腻限制,覆盖了很长的历史时期和空间。她是一个在英国受教育的美国学者,在东南亚当然会被视为“外人”。因为工作需要,她偶尔会吸烟,因为买支香烟和借个打火机是跟街头小贩打开话匣子的好办法。小贩了解许多事情,他们“很清楚哪个店家付了保护费给哪个警察分队或军队”。这种消息,一般记者可打探不到。同时,她也是一个女人,当地人对她比较没有戒心,她能很快和村庄里有威望的上年纪的妇女交上朋友,在厨房给她们帮忙,由此认识一大家人甚至整个村庄的人。她很好地利用了“外人”和“女人”的双重身份,既不会特意粉饰也不会刻意冒犯,她对事物有鲜明的态度,同时与她的环境和调查对象毫无冲突感。有些英美记者作家写关于第三世界的书,明显是为了他们自己身处的建制中评级评奖的写作,而不是真的为客观的,现在和未来的读者写作。那种凭冒犯的态度轻佻的笔法拼凑的事例牵强的论证迎合本国小报读者的作品,好比孙悟空的第一个师父菩提祖师的比喻,也似“壁里安柱”,“有日大厦将倾,他必朽矣”。
印尼的动荡与苦难早已广为人知,它承受并赶走了一波波的欧亚殖民者,也艰难地消化一轮轮的政变暴动和内战。它的热闹和喧嚣也可以想象。它有人口仅次于大东京区的全球第二大都市雅加达(2014年书中数据),还有几千个岛屿和数百种宗教信仰。皮萨尼的书让我们看到:印尼的官方在推行一种“多元化”,印尼的民间则实施另一种“多元化”。自古以来,印尼诸岛的岛民就惯于跟远来寻找香料珍宝的商旅打交道,随着信风风向的变换跟来自东方和西方的客商做生意,给他们修理船只,提供饮食,甚至生儿育女。印尼的岛民始终都明白不远处有“他者”——附近的岛,更远的岛,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对不同的货物感兴趣的人。印尼的物产太丰富,这给他们带来了贸易交换,也带来了不公。印尼人收回主权获得独立后,还是要继续应对内部的贸易交换和不公。